新頭殼newtalk2014.03.21 文/鄭心媚

我不是經濟學者，即使打開服貿協議的內容，洋洋灑灑的從服務業、視聽影視、到殯葬業，甚至攸關國家安全的電信業，都寫上了「不限制」的字眼，我還是很難判斷，究竟這項協議，會將台灣帶往何處。我在網路上看到了許多學者的分析、懶人包的解說，愈來愈覺得事態嚴重，但新聞的訓練告訴我，這樣的資訊不該全盤接收，每個人都有立場，如果要判斷好壞，還得更加翔實的瞭解與查證才行。

可是，正因為資訊的匱乏、不解，我對這一切感到非常害怕。

因為工作的關係，接觸了許多產業，看著台灣經濟一步步衰退，從四小龍，一路往後跌到東亞末段班，過去風光的ＩＴ、半導體，玩笑地被說成賣雞排勝過主機板，利率僅有「毛三到四」，有段時間，我常常憂心地想，到底台灣下一個產業在哪裡？只要有機會，見著些大人物，我總忍不住趁機問，台灣，該怎麼辦？半導體之後呢？

有人告訴我，生技產業阿！但喊了半天，花費數百億的生技園區，到最後只留下一堆不知道在漲什麼的生技股，以及很容易被取代的保健食品，真正能帶來大筆收入獲利的新藥研發，一點影子都沒見著。

然後又有人說，航空城嘛！但我不知道，比起已成重要通商口埠的香港，國際大城的曼谷，自由通商的新加坡，台灣的優勢在哪裡？

還是那個最近最最流行的文創呢？但我們都知道，台灣的文創實力，比起韓國日本，根本望塵莫及，更不用說，面對對岸的龐大資金跟人口，逐漸消失的競爭力。

最後，我問到了工研院，那個曾經帶出台積電，發展出叱吒近二十年的台灣科技產業的工研院，他們告訴我：台灣下一個產業阿！恩….我們也在問…。

這樣的答案多麼讓人輾轉反側。

還好，我們還有中小企業。

這幾年，從事產業人物採訪，我不再追逐著龐大的財團、企業跑，一方面是這樣的企業主多數端出計算好的行銷說詞，在盤算廣宣效益下餵養記者，讓人厭倦，也造成寫作困擾。另一方面是我在中小企業的身上，看到了台灣的生命力與競爭力，愈是跟他們接觸，我愈安心地知道，台灣即使找不到下一個明星產業，至少，還有許多具有彈性、創造力的中小企業，在支撐著我們走下去。

這個占台灣企業97.8％的企業體，很少受到媒體關注，也不太有政府優惠，更沒有龐大的廣宣經費，讓人留意。但細細的挖掘，我看到，為了打海外市場，彰化鄉下的夫妻兩，買了機票飛到人生地不熟，語言又不通的國外，窩在電話亭裡，將黃頁裡印著與他們產品相關圖片的電話抄下來，回台請人翻譯後，再一通通電話打去行銷。

還有不會法語的光電玻璃老闆，自己提了一皮箱的玻璃，沈重的手臂都脫臼了，就是想要將自家產的玻璃，賣給法國人，最後卻在法國小旅館窩了一整個星期，不敢出門，就怕錯過客戶的一通電話。

那個生產印刷機的老闆，為了爭取ＡＰＰＬＥ下單，硬是在三個月內更改模組，全廠賣力加班，打造出ＡＰＬＬＥ專用的印刷機，而別家大廠，開出的時間卻是長達一年。

還有一句英文都不會說，穿著土氣，從傘學徒做起的雨傘廠老闆，帶著翻譯，從香奈兒、ＧＵＣＣＩ、ＢＵＲＢＥＲＲＹ到ＹＳＬ，一家家拜訪，採購不見，就在大廳坐著等，直到這些時尚名牌心軟同意聽聽，他才終於有機會秀出早就自行量身訂製的名牌傘，爭取訂單。最久，他足足候了一個多月。

好多，好多，令人動容的故事，他們大多沒有高學歷、富爸爸，白手起家，也不懂跟政府要東、要西，爭取優惠與協助，只知道扎實地努力，才能有所成就。卻很少炫耀自己有多厲害，談起怎麼成功？許多人微微地回想，不是感謝上帝，就是握著廟裡的籤詩跟我說，一切都是神明保佑。

這些佈滿辛酸的艱苦，總讓我感到安心，一度，我這麼天真的認為，又何必尋找明星產業呢？台灣的生命力，不就在這些機動靈活、努力打拼的中小企業上？

但這分安心，現在卻可能隨著服貿的簽署，不敵中國龐大資金以及排山倒海的低廉勞工、成本的攻擊下，漸次潰堤。

夜裡，我總不由地想起那個靠著標會、跑三點半撐過創業艱辛的藥廠老闆，從辦公桌裡撈出一個裝滿借據的陳舊皮箱，告訴我：「每張借據都是恩情，怎樣都不能忘。」還有那個將木地板賣到加拿大的老闆，躺在陌生的溫哥華旅館裡，抱著外銷的木地板，聽著受不了低溫而爆裂的地板聲響，如爆竹般敲擊著他的心碎。以及罹患肌肉萎縮的老闆，就算爬不上樓梯，也要妻子隨身拎個板凳，陪著他全球跑遍參加商展，推銷自家產品。

我不知道，服貿簽署過後，有多少會受到影響？又有多少會承受不了衝擊？但我真的好害怕，這些撐起台灣的力量，一個個破掉了，到最後，我們什麼也不剩，只剩下不得不跟中國綁在一起的命運。

政府，可以清楚的告訴我們之後，再決定要不要過嗎？